。
不行。
「第6届『天羽学园vs恩内极体动研究院附属学校』对抗性合作训练。」
不行。
念完了咒语,告示板上的字纷飞零离,萦绕着化身为临近新季节而乱动的虫群。
「学校还有这种定期活动……为什么从来没有预先通知呢。」
不行,不行。
如同目睹了尸体在小巷里洒得四处都是的少年。
啊……说起来,一不小心,就和自己的母亲在家里胡闹了一个早上,而且有一半时间是在床上胡闹的,最后还得出了——少年打个冷颤——那种结论。
呵……我已经快要超过她的身高了,为什么感觉她到现在还是和记忆里最初的样子差不多呢。
嘶……相对来看,我迅速成长的同时她只是以无法感知的速度老去的话,结果就是,她会在我的眼中越来越年轻的吧。变成同龄的少女,变成后辈,变成小女生……哈,哈哈。
少年无意中解释了大科学家耗费毕生所发掘的真相。
这样下去……
「这是爸爸,每天都和妈妈玩注射游戏的人,不可以叫哥哥哟」,谜一样的柔光里,谜一样地在稳重的着装中流写出优雅芬芳的她捏着白嫩的小手指向视野的这边,向怀里的婴儿温柔地介绍着。
哈——!
少年就像个刚知道自己在十个月前酒后失足,编了个借口暂时欺骗在家等待的双胞胎的母亲,随之游荡到外头,夹着没有点燃的、已经被揉坏的烟坐在街边,看着地上在尿液周围聚集的蚂蚁失魂落魄,然后突然想要把自己当做杂志那样扯碎的无业青年。
「喂。」
靠近的声音叫住了站在校门前,扶着脑门静滞于时空中的人。少年稍微移开手掌,露出心不在焉而显得有些烦躁的视线。
「你也是参赛者?你们的人真是一年比一年细嫩了啊。」「大概生命的烛火快要被我们捻灭在指间了。」「你能不能别说那些文绉绉的话,恶心。」「哟哟哟,肌肉白痴听不懂啦,啊?」
三名造型有如来自风情国度的土特产一样特异的外校学生挂着相同的运动套装,形成包围圈,互相推撞,发出嘈杂的笑声。
这些人是谁,从哪里来的。他们不认识我吧,要被欺负了吗。打我一顿也好,让我忘记目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吧。
「你聋啦!?他在问你话!哪个社团的!」
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整个人一震,分离在外闲逛的魂魄立刻回到身体里。
「我,我没有参加社团……」
思考驻步于虚无,话语沿着体内由冰凉开拓的通道自顾自地涌出来,视线不知该把恭维交给第一个提问的人还是第二个。
「没有社团?那你来干什么!无关者禁止入内,没看见吗!」
少年沿着粗壮的手指转动脖子,打算确认一下告示牌上的字,然后道歉离开。可是简短的介绍内容里并没有包括人员限制的条目。而且这所学校大门始终敞开着,自己也是其中的成员,为什么外人会有决定权。在反驳的本能运作的同时,他想起了今天的目的。
「那个,我是受到邀请……」
「哦呀,还有邀~请?」「笑话!没有地方要你这种瘦鸡,赶快消失!」
来自后者的推搡之中蕴含着从未为其准备过的力量,闪过少年内心的逃避欲望激软了他的双脚,不止是后退了好几步,还失去平衡坐倒在地上。刚放好的记忆纷纷因此翻倒出来,砸出混乱的声响,流出的颜色和硬质混作看上去就很难洗的污垢,沿着细胞的空隙渗透。
「公子哥,你该拿出点零花钱换个性别。」「嚯嚯,你倒是一眼就辩出是个有钱人啦?」「他大概是这所学校里,除了那些手下败将以外,第一个见过真正的男人的男生吧。」「你的嘴巴就不能干净利落点。」「嘿嘿嘿,剩下的时间在这里当守门员怎么样,说不定要比里头的比赛还有趣呢。」「留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我可不想被弱者的气息弄脏身体。」「啧啧啧,只会战斗不会思考的家伙——抓一两个落单的大小姐呀。」「同意,男人会消灭的地方,女人该是何等的极品?你那一身臭汗,得用体香才洗的干净了。」「这句我听懂了。」「喔——」
似乎早就计划好的两个人卸去了性格的区别,对着似乎是领导者的壮汉一同发出狼嚎般的笑声。
「说起男人被消灭,听说这里有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哈啊?」「已经有人试吃了?」「搞不好啊。」「要是免费的,我不挑食。」「哟哟哟,来干劲了么。」「当然,『干』劲!嗯!嗯!」
三人组将刚造成的事故当作废纸踢开,移动到不远处落脚,跃跃欲试地进行着各自的左右抬腿和高跳。
身体现在才开始迟疑该不该爬起来,坐在地上的少年脑袋一阵阵发热。
这个状态,想要经过他们走进去肯定会成为打发时间的工具的。虽然学校还有别的入口,绕过去也并非不可以,但是,本来就够出丑了。就这样爽约吗,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不得不把握住的机会,就这么作罢吗。之后被问到该怎么解释,因为被几个不认识,但是看起来很危险的家伙拦在了校门外面?因为如那些家伙所说,与性别不符的懦弱吗。撒谎吗。还会有解释的机会吗。
反正已经这样了,索性……两只手放到一侧,他用力撑动肩膀,然后停下来喘息。要是她一直没等到我的出现,到门口来找我的时候遇到这些家伙的纠缠该怎么办。这次,他多想了一些,想到了闪耀的淡紫色宝石,以及留在手心的力度。阳光带来的目眩滚过视野,留下前方的人影。
这些家伙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间点遇到,偏偏是这个位置。有意在阻拦我?为什么都在关键的地方阻拦我。这几个人究竟有什么毛病,已经是什么年代了,还在干这种无聊的事情,还不能有一点大家都有的品性。
呼吸的温度在鼻腔里越来越明显,对别人的无声抱怨形成一层烟雾,笼罩着下方自我憎恶的火海。
「喂喂喂,这小矮子好像有点脾气啊。」
又一次回头检视校园门口的橙发男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啊?」「决斗,开幕。」
语言里的信息给了少年一点站直的意欲,他好像感受到了对等的存在,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可能。都是人,能强大到什么地步,终究是肉做的,总会有弱点。凶猛的混沌倏地摧毁了脑海中浮现的躯体。
「你怎么还赖在那里不滚!」
然而少年的那份不实用的幻想没有引发任何人的顾虑,中间的领头者迈着近乎是奔跑的步子返回过来。同样返回过来的恐惧先一步到达,关乎生命的危机感,少年的力气沿着双臂泄漏出去——这个高度,搞不好脑袋会被狠狠踢一脚,瘀伤、骨折、昏迷,甚至是断裂——栽倒在地,撒手逃逸,草率的问责,挽回不了的损伤,无援而无力的沉默与哭泣,情绪收缩成力量扎进内脏里。没用的东西。借助眨眼闭眼,一刻的犹豫。
都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真是受够了。失去颜色的愤怒绕过两耳下颚流淌进体内,急剧地扩散。指尖触摸到了地面的硬度。
「呼吓~!」
迅猛翻跃而至,人影双手撑地,折肘屈膝,向目标发射出自己。当着刚从一瞬的混沌中恢复过来的眼睛,磐石身材的人,毫无半点夸张地,飞了出去。
「暴力,禁止!」
短小的男人瞬间凌空转身在摩擦的噪响中落定,弓步撑地斜平两手摆出调停的架势阻隔在两方之间。少年的手心好像被地面撞了一下,震到了肩膀和下巴。
「喂喂喂,你不是把那家伙踢走了吗!」
「对无关者的暴力,禁止!」
行云流水的重整架势和改口,没有一点人类应有的原则。
「……啧,走吧,『身心一体』的人。」「我能看见字。振作点,没问题吗。」「行了行了,不用扶我!」
蹒跚着站起来的大汉还是摇摇晃晃靠向一侧,两边的人架住他,然后一齐快步离开了,头也不回。
「你,没大碍吧?」
面前的人转身过来。
「没事……」
少年挤挤眼睛,赶快爬起身。
「……!」
面对有如瞻仰英雄的敬意的是,一张又黄又大的脸,少年的视线忍不住避让了一下。似乎是志愿者统一着装的白外套上用豪放的笔迹写着刚才阴森男口中说出来的词。
「啊,你。」
在少年回想起更多的信息以前,对方好像先想起了什么。
「您认识我?」
「不认识!」
「……」
对方并没有成功地想起什么。
「相见就是有缘,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荣幸,我是……」
「不必告诉我!」
矮小的男人刺耳的声音有种对全人类来说都似曾相识的音色。
「那么请问您是……」
「问别人名字前先报上自己的。」
「哦,我是……」
「不必告诉我!」
「……」
疑惑着今天是不是怪人的集会,无话可接的少年简单地整理心绪,静静跟随,不时探寻熟悉的身影。对方背着双手,行走却有如四肢着地,存在着颠簸的韵律。似乎被这种诡异的韵律安抚了神经,又或者是因为在同样偏瘦的背影下感到了安心,他突然发觉了手指的疼痛。十指上沾着些许灰粒和擦伤。可能是摔倒的时候造成的,他拍拍手,不禁感到悔恨和厌恶。
经过了小段寂静的校内道路便走进了综合运动区域,同样的冷清依旧沿途延续。各个运动区块内,不是高大便是健硕的人和相较之下身材普通的人好像在进行着相应项目的比试。挥旗号令;离台入水;场中相撞;伸拍不及;低头记分。赛事平稳运行,却几乎没有观众,即便跟着看起来是在散心乱走的家伙横穿了两个赛场,收入眼中的也只是玻璃柜一样的试验场内,表情冷漠的人陪伴着对手的自娱自乐。
极有可能是在带路的人浑身云淡风轻,但是迫于不可视的**,少年无法对周边的状况开口过问。
「毫无长进。」
少年不敢去管前面的人像打哈欠一样的感想,继续思考。『有趣的活动』,想起之前听到的介绍。对比亲眼看到的场景,是不是自己被欺骗了,作出邀请的人是否并不持有自己所想的本意,少年不由地生出猜想。还是说,对于她,这就是『有趣的活动』呢。他按住思绪的脸,仰头看天。不过,她的话里还有『说不定』,所以即便事实并非如其所述,这个短语也能完好地为话语规避责任。现在的人都在以这样的精度进行交流了吗。少年用无意义的推理为人生的故事增加不必要的篇幅。
「……」
从未拜访过的时机,发生了从未遭遇过的事情。果然,这所一直在光明中备受瞩目的学校,也不可能只存在光明的一面。正如这个具有黑夜的世界,黑暗终究渗透在其中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里。少年在失落之余,又有些许欣喜。
其实如果用没有瓜葛的途经者的眼光来看,将正在发生的视作只是被寒冷的气温压制住热情的训练日常,视作是来自不解风情的人所带来的转瞬即逝的烦扰,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不必要太过追究。没有完美的事物,谁都有一两个应付不了的人,一两件做不到的事情。
看似不会改变的安静中,传来一阵遥远的欢呼。
本该因为打开了心里的阻隔而释放出的一口气梗在喉咙。
从地平线之下出现的区域里,似乎聚集了半个世界的人,剩下的另一半人,正在靠近过去。
「让让,借过。」
前方的身影保持原本的肆意闲适挤进人群,所有被激起了不满而转过头来的人都立刻惊飞眉毛退散开,很轻松地,抵达了最前排。
「动不了就传出去!——不是这边!」
金发的少年瞬间从拦截下球的对手身前穿过,抢回主动权。
「集中精力,跑起来跑起来!」
再次被拦截的球又从拦截者的手中消失。
「怎么样了?」「他一上场情势就变了呢~」「呼,呼,哇~为什么可以这么帅~呀啊——咳咳呕……呀啊~!」「对,呼,就像,超人,哈呃,一样!」
有人一副接到电话以后刚刚赶到的样子,气喘吁吁地反抗着身体的疲惫加入欢呼。
迎着两名大汉伸直的双臂,球撞进篮筐。不知用了多少力量,球架发出要散架一样的爆响,因本能的惧怕而缩手的大汉们纷纷摔倒在胶质的地板上。
「我们有5个人!都是第一天上场吗!」
相比场上选手并不占身高优势的少年松开篮筐落脚,接住被观众扔回来的球,投给对手。旁若无人的呵斥让同色球衣下那些比他年长的共赛者们都低下了头。
「找准进攻的空隙!」
像是把所有青筋暴起的敌方大汉都当作了训练道具,在衬衣外套着球衣的金发少年脸上沾着少许汗水与一如既往的不悦,自如地在对峙与进攻的途中大声扔出指挥和提示。
「糟了,突然好想结婚……」「我都想要生个孩子变成黄脸婆了~」
在特别的方面,女生的恢复力总是异于常人。
「3号!」
虚假的指令成功吸引大汉们在错误的方向搭成人墙,终于有一名队友找到头绪,在篮筐正前方的位置接到了让全身震颤的传球,延续着这份力量转过一个半圆跃起,遗憾的是,紧张的心和球一起撞在篮筐上,弹飞出去,向着己方的篮筐。
在技术和体能上一丝不苟的大汉们立刻分配出两人抵达球的落点,如猛鲛般扑上去,地上的阵势正在往另一侧快速连接,围观者咋舌闭目,似乎都亲睹过以同样的方式被捣碎了希望。金色的身影两步站到两名大汉的侧前,原地,穿过气流与气息的夹缝跳进天空,向后弓身,舒展右臂,伸开手指。午后的太阳放出强烈的光围住优雅的影子,两双巨手交叠的前方,球影与太阳重合,贴着拥抱过来的手心,渐渐显出旋转的景象。
「你觉得一个人可以改变世界吗。」
「啊?那个……」
如同哮喘发作般突如其来的尴尬询问。
「愚蠢!」
对方的话语里头总是用了过量的气息来产生诡异的魄力。
「世界就是从一个人开始改变的。」
旋球骤停,擦出烈风撞在另一只手中。现场的杂音一时停止,随即沸腾。
对场中发生的运动几乎一窍不通的少年都感受到了金发的球员身上的速度与力量所制造出的精彩。仿佛他是全场唯一与众不同的人,一旦运动起来,就在耀阳下闪起迅疾的亮影,驱散弥漫的寒光;大汉们不论露出何等的狰狞,怎样呼喊着抵抗,在他近前时都只能化作手足无措的木桩,被随意地穿梭过去。
轻便的跑鞋又弹起远比看上去要轻盈的身体。再次轰鸣,43旁边的39变成41。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捋开垂到额前的头发,解开领口的扣子,在欢呼后又引发一阵尖叫的契机间,对方的教练呼叫了暂停。
「突然没了踪影,原来是在这里偷懒!」
「唔?我可是拯救了一位迷途少年,不能以功挽逸吗?」
「南柯……我们已经严重人手不足了!」
「好好。哎。」
古怪的人背着手离开,与他对话的人在转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消失在女生的人群中。不用去猜一堆大汉围在一起偷偷摸摸说了什么。将球甩向对面的篮板之后,从跟上来、挡在金发少年面前的2个人和在更远的位置警戒的3个人就能知道策略的改变。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只要拖住他,他所在的队伍就没有任何胜机。
「没有用的!什么办法都挡不住他!」「你们的失败从今天开始了!」
观众们放出强势的话语。然而,在少年看来,华丽之中走向胜利的战局此刻应该甘认被现实扭转了,超人是存在于妄想里的东西。5人的防御下,被关住的球员终究无法靠近篮筐,而队员们尽管完全被放空在外,却已经被刚才的失败和一直以来的失败夺去了斗志。大汉们用尽全力挥手阻挡,不敢冒险贴过去制造出可以漏网的空间。
计时器进入了个位的倒数,场上的人和场下的人都屏息观察。球只能安稳在金发少年的手里,他还站在球场中央以外的区域里。而且这一次,不像是会发生什么完美配合的奇迹。叹息似的呼出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
沉静着,他聆听感知所有的外界信息。大汉之一刚反应过来去拍掉这个在最后关头犯病的家伙手里的球,持球者就后退了一步,站在己方的场地里跳了起来,流畅无比,措手不及。
在球场的这一边,橙色的球向着云的方向升起,划出一条漫长的弧线,牵着所有的怀疑和惊异,唰地掉进了另一边的篮筐里。恰巧的一分领先。最前方的女生都跳了起来,拼命地尖叫。落地者此刻才睁开眼睛。
哨声吹响,半场结束。被敌人占领的观众区域发出可以耳闻的窃窃私语,金发少年走向的场侧则雀跃着簇拥过去,寒冷的冬日,当着以瓶中的清水洗面的人,似乎有了夏日的气氛。
在寻找人群的出口的途中,不友好的视线看了少年一眼。数秒前心中的那份欣喜,变成了一团腐烂的物质,散发出浓郁的羞愧。
「骗子,输不起的懦夫!」「怎么啦怎么啦!」「他们说darling不算是正式参赛球员,而且还多次撞人,刚才追平的分数不计。」「之前浪费时间戏弄我们这边的球员,现在被追上了又不认账了吗,真是丑陋!」「诶?他不是正式参赛者?我以为他只是迟到了。」「顺便帮我们反超了比分的吗!?」「撞人什么的,不是他们撞在他身上以后自己摔倒的吗!」「不要脸!骗子!」
少年从被簇拥的闪光的位置开始,环视到自己身边,没有发现可以说话的人,反而发现了自己由于几乎没有在上头驰骋过,从而对这片校区全然不熟悉。他提不起探索的心情,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喔~喔~」
身旁穿着熟悉的校服的女性欢乐地跟着起哄。之所以一眼认定是女性,是由于对方不论从凹凸有致的身材还是打扮与站姿共同透露的气质来看,都超过了学生该有的水准。
「啊,对不起。」
不知不觉观察了太久,以致于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视线,他紧张地道歉。
「没关系。」
仿佛在愉快的气氛下万事都可以允许,对方脸上残留着迷人的笑容,视线里头紧随吃惊之后的暗喜更是营造出邪恶的诱惑力,又抓住了他的眼球。
「失礼。」
想起今天期待着见到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少年扯断视线,挤到亢奋的少女身边。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呜————————」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哈啊——!?」
用力发出嘘声的嘴巴立刻吐出如酒气般扑面的敌意。
「请问你知道柳生,的妹妹在哪里吗?」
「为什么我要知道那种事,啊?」
歪着嘴巴参差着眉毛,让人烦躁的挑衅态度。
「我想你是对他最了解的人。」
他试着阿谀奉承。
「哈啊啊啊——!?你你在胡说什么啊!谁是最了解他的人!」
大口的敌意变成了羞耻的诧异。
「她在仓库那边。」
身旁的声音偷偷告诉他。
「什么?」
「耶~!」「又怎么啦!」「办赛方说他加入篮球部就把他视作正式队员,darling同意了,之后按现在的分数加赛一次!」「那么他们不是输定了!」「还有,知道他对前辈们说了什么吗?」「什么什么?」「『长在你们脑袋里的不可能,我会亲手斩草除根』,呀啊啊~帅死了~」
「我们到这边来说吧。」
少年牵起声音的主人逃离嘈杂的中心。
「抱歉。」
少女缓缓握住被松开的手腕。
「刚才人太多,怕走散了,就拉住了你。」
「没事。」
厚重的眼镜背后的双眼偷偷抬起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立刻垂下去,看着并拢的脚上穿着的白色鞋子。
少年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少女身上的是时常出现在学校海报里的运动偶像们的标志性制服,总是身材纤巧的穿着者,以及蓝和白所制造出的端庄与清爽的前提下,这样小巧而一尘不染运动鞋着实会让人萌生一点想跟在脚边拍几张照片的欲望。
但头发很不合拍。少年做出对女生的着装所能做到的最为诛心的评价。「衣服总的来说很漂亮,要说缺点的话,就是穿衣服的人了吧」,少年并没有这么想,只是注意到了少女戴着假发,而把它当作了着装的一部分。可能会出汗的日子,戴着这顶假发不热吗?差点就把失礼的话说了出去。耳边处,颜色显眼的原本的头发露出了一小部分。手抬了起来,好像想帮忙处理。
「你在找柳生的妹妹是吧?」
当着两个人的沉默,少女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手抓了抓自己主人的鬓角,镜面对应的位置。
「啊,是的。」
他赶走头盖骨里头的奇特的风。
「她刚才去了综合仓库。」
「是吗……」
「你知道综合仓库在哪里吗?」
还没等少年开始搜索脑内地图。
「对不起,我没去过那里,如果……」
「那么我带你过去吧。」
少年只是想要指点一个方向,少女却给予了也不完全是意外的热情。
「她说忘了告诉你见面地点,也忘了问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嘱托我,如果看到你就带你去汇合……啊,那个,我是她的朋友。」
想要把能告诉的事情都告诉他一样,少女的话语有些急切。
「了解了。她一直在那边?」
「他们之前一起去换衣服了,一直没过来,应该还在那边。」
「他们?」
「啊,她的哥哥和她,换的是运动用的衣服。」
「哦……」
少女好像想要澄清什么,而这句话在他的耳朵里却引发了更多的谜题。毕竟这座足够让亲人走散的学校里,或许只有自己会觉得哥哥和妹妹共同行动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们一起过来的,路上遇到她的哥哥,然后她就被拖走了。」
声音里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的笑意。
亲人之间的关系果然不一样啊。
不再深思的另一边,脑电波接进了消极的回路,随即点亮了有几分多虑,但不是没有理由的担忧——那三个家伙会不会也被球场的主角吸引到这边了。要是看到了我,现在和我在一起的她会不会被找麻烦;更坏的,要是发生了什么冲突,甚至把她的变装暴露了的话……
转过来的眼睛注意到了他注视着这边,满脸的不适。
「……对不起,就在前面了。」
「啊……」
短短的时间里突然遇到一堆处理不掉的事情,他没办法再迫使脑子快速跟上现实的运转。
「对不起,失陪了。」
少女急急忙忙逃走了。
「谢谢,由莉(Yuri)……」
逐渐变弱的声音大概没有被听见。少年目送着两根摇晃的棕色麻花鞭子,好像丢失了方向,好像又找到了方向,终于远去。整理好一次也没什么用呢。
用鼻息笑着,放下视线转身,走到多功能仓库的门口。也许是因为冬末,也许是因为驱散寒冷的阳光还没有抵达,能够感受到无人的静谧。
伸手开门之际,就要触及到把手的指尖犹豫了。顺势就跟着过来了,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好呢,接下来该做什么呢,自己口口声声说的约会,具体该怎么应对呢。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等一重要的事情。本该花费足够的精力做好表现自己的计划的,可是却脑手空空地到了这里,就像是已经相信并且习惯了,对方一定会准备好惊喜一样——她会不会就一个人在里头等待呢……明亮里朦胧的侧形;在里头更换衣服,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交错的手臂与折曲的衣襟;会不会发生什么让人心跳的事情呢……纯白缓缓压缩光影。
他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欢愉,忍不住抬起了嘴角。不是因为抱有的侥幸猜想,而是因为每当自己感觉到正在与矮小的身影接近时,那个闪烁着彩色的光芒、令人安然憧憬的世界,处在未来的那份全然不会怀疑将会被强行扭转为虚幻的梦幻,便会飒爽地降临。如此舒畅,忽然萌生预感,接下来对方将会占据自己所拥有的天空的一方。
怀着轻轻燃起的兴奋与紧张,重新注视向门把手的一刻,门打开了,矮小的身影应着希望匆匆窜出来,眼看就要撞上的时候,当着门口的胸腹乖巧地缩起了身体。似乎还沾着细汗而没能完全离开额头的黑发下方,仰起来的淡紫色宝石闪烁着清澈美丽的光。
「呃……」
过早构成的世界不安稳地出现摇晃。
宝石的下方是尚存一丝鲜艳的红晕,红晕周围,白皙的皮肤在细腻中呼吸,来自自身的湿润所留下的净洗痕迹弥留在鼻尖、嘴唇,直至耳廓的边际,揪紧神智,拖住思绪的模样——像是刚刚经历了深入到内心的绽放,而散发着能够吸引任何旁观者的色与香。
「对不起,稍微出了点小状况,本来该在最外头的门口等你的。」
对方关上仓库的门,抹一抹领口,拍了拍挂在腰底左侧的长尾巴蝴蝶结,离开门的手拉拉左侧的白色裙摆、以及蓝色运动短裤的边缘,好像对服装的整理还没有结束。明明是刚刚看到过的形象,在此刻的视线下,衣服显得过于单薄。
「啊,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运动?」
而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气温,自在地笑着。少年莫名其妙渴求着的对『小状况』的进一步解释,也被有如熟常人之间的快言直语截去了下文。
「没有特别的……」
幸好被问到的不是擅长什么。
「那就一起做点轻松的运动吧,不用特地换衣服了。」
「就这样没关系吗?」
简单的长袖衫和外套,以及日常的裤子。
「嗯,要不是今天穿来的衣服被弄脏了,我也不用借用别人的制服的。」
好像还是感到了不适,手指又偷偷拉了拉运动短裤。少年木然地饮下话语里似有深意的细节,无礼地注视着手指离开的位置。
「——不要这样子盯着看啦。」
对方害羞地说着,新的红晕和旧的红晕融于一体,没有一点分别。
心动的湍流涌过,他无法制止,只能满怀罪恶地跟上提起的脚步;不,或许满怀的是厌恶。
「都是我的疏忽,本来想让你看看不同的样子的。」
自责的声音搭配的是用微笑解释的忧愁。
「这个样子就足够好了。」
会把衣服弄脏的疏忽。
「是吗,谢谢。」
「……」
透气用的衣服开叉从身体的两侧流转到后背的中心交汇,随即向臀线大胆地延伸,像条洁白的围裙,以一块蓝色的连衬制造出展露的错觉,又在摇晃的若隐若现之间,让外头的光透过错开的缝隙,照亮里头的肌肤。拦住眼睛的继续观察,他的脑袋陷入无为的真空。
不知是不是因为喧嚣的中心迎来了暂停,朝着微微让神经紧绷的寒风,两双不一样的鞋在干燥的地面上踩出相同的声音。他行走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在没有被注视着的空间里享有着清水般的安宁,均匀地吸进空气,接纳宛若只身走在大自然里头的平静;矮小的身影抬起了头,不紧不慢地,他也跟随着仰首,达成不熟悉但又身处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之间最遥远,也是最近的共鸣。
「生气啦?」
像是从冰凉的景色里得到了感慨的声音。
「啊?为,为什么?」
「明明发出邀请的是我,却让你变成了接应的人。」
「不不,没有的事。」
少年毕恭毕敬地澄清。不论如何,他很感激。
侧头看了看他紧张的样子,对方留下笑容的残影,交叉十指放在身后的手华丽地挥开,在身前交汇。
「我知道的,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他品尝着源自善意的蜜意。
初恋几乎都会失败,耳边听过这样的传言。虽然现在的状况还连初恋的影子都算不上,但也有资格证明传言没有说错了。我没有对她倾注专一的好感,反过来,我大概也不是她喜欢的人。至少能确信的是,单凭一些理应不会去追究的细节就作下了结论、承认了失败,这样的我已经不适合和这样的女孩子一起行走下去了。他轻轻吸气。
也没有好遗憾的,也是值得记忆的。两个不是仅仅关注彼此的人,也有很多可取的关联值得珍重。
把吸进去的凉风吐出去,吹走因为本能的追求而想要涌上心头的所有遗憾。
今天作为来客,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招待了,接下来就收起贪心保持稳重,直到离开吧。
「虽然你不会生气,不过,不和我说话可不行。」
含起嘴唇的瞬间,对方停下了脚步。
「多问问关于我的事情。」
在抬额的他有任何准备以前,灵巧的身体便转动了脚尖。
「这么古怪的家伙,你不好奇吗?」
即便是愁眉的面容里,还是能看见隐约的期冀。
「我很好奇古怪是哪里得来的结论。」
「……你可是第一个这么多次,和我距离这么近的男生。」
好像有些自豪的嘴巴。
「越说越难以相信了,我这里有一盒子的夸奖能够戳穿你的谎言。」
「嗯嗯嗯,可能就是因为太可爱,而把别的男孩子都吓跑了,就像太甜的东西会生出苦味一样。」
对方抱起手,竖起一只手的食指戳着脸颊。
「还会有这种事情吗……」
少年无法确认,因此也无法否认比喻和本体之间的关系。
「你不是还有位哥哥嘛。」
「啊~」
立刻,邪气的火星点亮了笑容。
「你觉得哥哥可以作为异性,成为喜欢的人?」
好像终于问出了关键。
「不是……」
「哎呀——好大胆的想法呢。」
「……」
一股炽热的力量按住他的脖子。
「那么,你愿意做我的哥哥吗。」
视野的边缘,v的形状跟随着直起身子的主人离开。
「诶……」
追逐嘴唇的视线飞一般地跳起来,受惊的小松鼠出窝乱窜,在脑袋里制造灾难。
「哥哥~」
甜美的声音迎面钻进耳朵里,装满了红色颜料的气球啪地破开。
「请绝对,不要用这种称呼。」
「为什么?很讨厌吗?」
天真的追问。
「总之,请不要用这种称呼。」
郑重地强调。对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啦,我们到了。」
「啊……」
他抬起头观察,是进行羽毛球运动的场馆。站在门口内侧不远处的人回头,鞋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擦出的吱吱声接连不断地从自动门里传出来。
「原来是和男人去幽会了,难怪这么晚。」
「不是啦!说什么呢……」
「哼,进来吧。」
同一队伍的服饰下流动着凛凛之气的女生以微笑向少年示意。一度觉得蝴蝶结会不会成为妨碍的少年发现,它其实是个精巧的置物袋。
——
两人终于在冰凉的草坪上坐下来。
「稍微舒服一些了吗?」
尽管活动身体后纷发的活力里,对方投来关切的笑容可爱得耀眼,他还是选择扭过头放弃欣赏的机会。
「不行的时候,一定要说出来呀。」
他将头转过更大的角度,尝试能不能就这样把脖子拧断。男生怎么可以暴露体力比女生还差,男生怎么可以在女生面前说自己不行(?),少年在心里碎碎念着。
原本以为是学校里头最坚实的、共同站在逃避体育课战线的同志,原本以为羽毛球是男女老少都能无师自通并乐于其中的休闲的运动——然而自己的弱小竟然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在这个娇小的家伙看似刚刚燃起兴致的时候,这边居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到底是什么虚弱的身体才能在小跑去捡球的途中昏厥扑倒然后滑到旁人的脚边啊!
今天可以定为出丑的纪念日了,这副身体,还怎么保护喜欢的人。看了一眼前方重新开始热闹的球场,夸张的轰鸣又传过来,少年低下头缓缓呼吸,让凉风麻醉还残留着疼痛的鼻腔。
「好开心。」
他把耳朵对准声音的来源。
「你总是很快乐呢,我明明没有开始就倒下了。」
说出口的是消极的内容,少年的脸上却印开了欣慰。
「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啦,刚才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观察着他的眼睛眨了眨,立刻指挥嘴巴打散了他的表情。
「哼,被你看到的丑态已经够多了,随便你笑吧。」
「就是因为,又知道了你的一个弱点。很开心。」
「这个弱点会消失的。」
少年皱起眉抽动一下鼻尖。
「不要嘛,体质弱的男孩子多好呀。」
「哪里好了?」
他很想知道原因。
「秘密。」
食指从闭上的一只眼睛离开,搅动金色的小星星,啪啦啦,将魔法的力量打进他的胸口。
「而且,今天本来是需要我来让你开心的。」
淡紫色的宝石似乎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而生的。少年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所以作为交换,想知道我的弱点吗?」
手臂扶着青草推动身体大胆地靠近,魅惑的色彩从回转着光晕的眼中扩散到整个坏笑的面容,咫尺的距离,能够看清呼吸的面对面。忽然就听见了心跳。
「我……啊……」
他捂住胸口,像是石头在里面来回撞击的感觉打断了他的话语。不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心跳,都是由一颗心脏来实现的。
「诶?没事吧?」
透过解掉了护甲的衣服,温暖的手的触摸传达进去。
「不,请给我几秒就好。」
拨动加速开关的手被温和地拿开之后,轻轻握合。「呼,呼」,少年深呼吸,缓和身体。
「像个老头子。」
少年睁开眼睛,看到用手指捂住的嘴唇。
「我也会全力观察,然后抓住你的弱点的。」
借着一点点自尊心的力量,他抬起认真的视线。
「哎呀,好害怕。可要赶快哟。」
「你的脸色比我的还要鲜艳。」
「……!」
宝石里头闪烁的邪恶全被吓跑了,对方转过身子不停用手心和手背感知脸颊的温度,然后发现脸颊反而变得更热了,蜷缩着不敢转回来了。少年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当,抓着胸口感受这一刻。
「看吧,一句玩笑就找到了。」
「……好吧,算是平手。」
淡紫色的宝石转到眼角不甘心地看着他,然后牵着脸颊回到他的方向。
「托你的福,现在暖和多了呢。」
赌气的表情很快又回到笑容。
「需要外套吗。」
才注意到,对方**着双腿和手臂,横风可以直接穿过衣服抱住里头的身体。
「嗯……」
声音犹豫着。看到没有嫌弃的意思,借助绕过后背的轻拥,他把抱在手里的外套转交过去。
「啊,老头子不会生病吧。」
「老头子偶尔也需要散发热量以延续生命。」
用严肃的表情发出了严肃的声音。对方扬起嘴角,小心地拉着外套的衣襟,收紧了手臂。少年展开身子,把重量交给肩膀,吸收凉风的力量。
「今天找我找了很久吗。」
「没有。」
「真干脆呢。」
对方用笑脸摆出不满的样子。
「哈哈,对不起。一路上都很有趣,所以没有注意到时间。」
球场传来的轰鸣变得更剧烈了,似乎化作了一阵气流,穿过观众所让出来的危险区域拍打在这边的草坪上。相应的,集中在另一侧欢呼也更大声了。
「说谎,作为邀请者的我都觉得没有想象中的有趣呢。」
「这样的话请藏在心里。」
对方拍拍脑袋,致以歉意。
「意外是挺意外的,大家在默默经历这样的活动……」
似乎是之前遇到的三人组在不远处穿过了草坪走向球场,草坪上突兀的两个身影没理由不被注意到,但并没有发生他之前所预想的事态。表情一时藏进了皮肤里,他赶快又拿出来。
「不过,那边的比赛,很有趣。」
「啊,那家伙,这方面倒是挺能干的。」
话语里仿佛说的是唯一的可取之处,然而看到那份发自内心的赞誉,对比之前态度里的些许矛盾,乘上只属于自己的那一点担忧之后,少女一般的少年的内心里,尚未消失疑惑增长到了难以承受的程度。
「对不起,可以问个失礼的问题吗?」
「当然了,做失礼的事情也没问题。」
突然想到之前的事,刚才的事,和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少年的气息一时没有接上来。
「好啦,想问什么?」
「嗯,就是,之前也回答过的事情,你喜欢他吗,你的哥哥。」
对方眨了两下眼睛,好像在外套里缩起了膝盖。
「现在,很讨厌……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的吧,毕竟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
全神地接收到信息以后,放松下来的神经便接着回忆起了什么属于并不久远的过去的信息。
「明明很讨厌,但在关键的时候又总会屈服给他,这样的关系吧。」
「是吗。」
看着脚尖前方的草地,挤挤嘴唇。
「亲人之间,是如此呢。」
他感慨。两人搅动拥有各自的色彩的欢快雾气,转目相视,似乎注意到了彼此之间相似的感慨。先一步感觉到让人从身体深处发软的那份理解与默契,宝石的主人面向了球场的方向;才有所知觉的他趁机架起视线观察,从宝石的倒影走进黑夜一样的头发,沿着整齐的发丝绕到耳后,缓缓经过细长的脖子……
今天虽然开始得有些晚,有些遭,但从相遇为起点,轻盈饱满的时光就似乎要延续到厌腻为止。本想接着聊一聊家人的事,顺便找个不错的时机确认对方的名字,然后说不定,还能窥视一下今天以后的事。
然而整个充满了光音味触的世界,突然收起了伴奏,停下了欢泼,一齐,聚集向视野中央的东西。
脖子与肩膀相接的地方,洁白的衣领压着一小块深红的印记。
冰冷中流动的寂静,柔软交融的高光阴影,液滴的停留与液迹的缓行;少女坐在柜子脚边,环手自拥,被洗掉了表情的面庞转过来,宝石般的双眼闪着微光,微光的下方,是脸颊上的余温;乱动的视线看见,解开了连结,稍稍掀开的衣服之下,洁白的双腿弯起膝盖赤足踩在地板上;松开手的小小布片,和畏惧的白色一起,供出了蓝色的里面。
他不可能知道那块印记具体是什么样的成因,但是他此刻选择了相信没有任何根据的、来自妄想的视觉——他现在能看见,那副面朝阳光的笑脸,逐渐开始了扭曲形变。
感知到了沉默而看过来的人立刻意识到了他发现了什么。
「啊……这个是……」
遮住红印的手的主人一下子涨红了脸,停下的解释撞碎在虚空的表面,飞散的微粒描摹出更多的轮廓,视线一瞬间离群逃向了球场。他无法顾及此刻被莫名敏感的意识侦查到的所有信息,身体一时失去了自己的定义,找回作为物品的本意,静止却不能停息。
「当心!」
听到喊叫,看见对方的表情被惊恐淹没,少年才回头,飞离球场的篮球,正向着面门极速驶来。
机能完全停止了,旋转的橙色令人眩晕。
矮小的身影窜进定格的画面。
「……」
球向一侧飞去,接下球的人落在草地上,无声地,敲响心跳。少年惊醒,滚爬过一步的距离,稍有吃力地扶起蜷在地上的身体。
「喂!没事吧!」
没能护住身体的手臂和侧脸染着相同的红色,大声的询问成为一股不寻常的波动,刺激着被剥掉了保护壳的神经。
一时害怕自己的轻举妄动会产生更多伤痛的手很快被决心所镇定,服从着理智的指引,先把她扶起来,然后就能找到一个安稳重心的位置抱起她转移。但是,娇小的身子却在此刻沉重无比,全然搬不动,连在自己肩膀上的,仿佛是别人的手臂。
少年抬起头刚想要寻求帮助,便看见恰好有人径直朝这边走来了,拖动着来自球场的人群,无阻地踏上草坪。
「闪开。」
少年不由自主听从他的命令展开了体势,看上去似乎比自己年长的人弯下腰,手肆无忌惮地绕过后背和膝弯,像是抱起玩具一般,取走了少年面前的躯体。
「……」
被摆布的身体呻吟着,稍稍睁开眼睛。
「为……什么……」
受到询问的人不说话,转身离开。
少年看见了,短短的一瞬,细细的眼缝里淡紫色的光辉转向了自己。
似乎在向自己求救。似乎在转交无尽的愧疚。
所有粗直的疑问都归结到了最后的动作,外套被扯掉的时候,想要反抗与挽留的手指。
最后的动作指向了新的、仅有的疑问——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原本是美好的吗。
本来可以立刻作出回答的东西,他现在怎么也给不了肯定。
「……」
已经目睹了太多的背影,已经厌倦了。捡起衣服,喘出一口热气,他跟了上去。金发的少年快步走在前面,不闻不问。
医护室就在最近的建筑里,看见入口的时候,他回过头,跟上来的只有一个人。
——
「就不能玩得温柔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在施工呢——你是?」
「我是柳生的朋友。」
「请你到门外稍等吧。」
全身一怔,服从指令离开。刚关上门坐下片刻,门又打开了,少年站起来。
「她,没事吧?」
他开口询问擦肩而过的金色身影。对方一语不发,转身。
身体刹那间脱离引力。
「……咳!」
少年感觉自己嵌进了墙壁里。
「我见过你?」
「你是柳生的哥哥吧,她告诉……」
「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
对方的眼神和语气一样拒绝着一切。
「……」
「你喜欢那个家伙?」
「呃……那个……」
「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不论现在是不是正再被以某种特殊的方式确认态度,少年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就放弃吧。那家伙是我的东西。」
「……!」
盛着的欣喜球体被捏碎,流出漆黑如血的惊恐。
「没听到?」
拳头砸在了墙壁上,耳边不止听到了风声、震彻,还听到了碎裂,墙壁的材质特有的,细腻的碎裂声。
「没听到吗?」
沾着些许碎片的拳头压在少年的脸上捻动,然后离开一点,落回来,敲出响声,传来极其讨厌的陌生人的触感。
「我在问你。」
「听到了……」
看见手肘牵着拳头后退的瞬间,溶解的眼眶迫使少年屈服了。这次,没有人保护他。就算有人,大概也不敢挺身出手。
「不管今天你偷偷摸摸和那家伙接近了多久,当作最后一次。」
这次,不放弃不行了吗。
「发生过的事情,你怎么用是你的事,但我不想看到有蠢货向任何人炫耀。」
几分钟前决定跟随,决定参与到另一个世界里的魄力再也找不出来。脑袋里每一个闪影的背后,都是叹息与焦戚。
「如果那家伙邀请了你,你再敢出现……」
「她想做的事情……」
想要进行最后的努力。
「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那个家伙的旁边——」
对方没有提高声音。
「啊……」
像是被钢条顶住了肋下,一根手指传达过来的机械力量擦着肋骨,鲁莽地挤进体内,在脆弱的位置产生了过度到让人叫不出声的疼痛,少年无法控制地抽动起来。
「我这个人不喜欢纠缠,给你一个死心的理由吧。」
他短促地呼吸着,没办法闪躲来减轻痛苦,也不敢去触碰那根带来疼痛的手指。
「那家伙的身体摸起来有多舒服,你还不知道吧?」
「啊……?」
对方眼中的不悦仅仅是散去一点点,看起来就像是在笑。
「搅动身体内部的时候,那家伙叫得有多快乐,你还没听到过吧?」
对方贴了过来,浓郁的汗水味道涌进口鼻。
「我可是已经听腻了。」
和信息一起走过的全身异常反应把疼痛转变为某种有质量的硬块。
「你们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找别的目标去吧。」
「啊——」
变质了的疼痛再次猛烈地加剧。少年因身体自身对毁坏的恐惧而叫出来。
「不要让我有机会,再对你感到碍眼。」
手指抽出去了,少年落回长椅上,斜着身子按住皮肤内部的伤口。
「滚吧。」
金色的身影拉开门,走进房间,身着白大褂的校内医生被交换出来。
「啊,不用担心了,那孩子没什么大问题,躺一下就好了。」
「是吗,太好了。」
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你怎么了?剧烈运动前吃了东西?」
「好像,是的。」
幸好对方作了随口的猜测。
「进去坐着休息吧,安静一点哟。」
「嗯……」
被突然出现的企盼麻痹,而忘了询问离开的保护者的去向,忍耐着回荡的酸痛站立起来,灵魂深处的战栗开始与企盼斗争。
「啊啊……」
缓缓走到门前的一刻,里头传来了深入到喉咙的叫声,他扭头投出求助的视线,但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
「啊————!哈啊,不要……」
声音里的凄惨更清晰了,混进了焦急无助的哭泣。冲进脑袋的血推动整个空间旋转,燃烧着愤怒的手扣进了门上的缺口。
可是打开门以后,该做什么。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那份小巧而快乐的生命,在草地上颤抖着的身躯,微微打开的视界里淡紫色宝石的光芒,正噙满了泪水,于痛苦的帮凶下,在孤独的房间里被摧残着;被绝望捆咬住躯体,依然还存有一点坚持、不愿彻底放弃的意识所伸手探寻的,或许正是自己所处的方向。
——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自作聪明地认为别人需要你的拯救。说不定声音所搭配的,全都是笑脸。
充斥着让人怎么没办法不去想的谎言。
她以外的世界,都不与我相适;还是她最完美;我最了解,也最了解我的人;既然她说了会放弃自己的恋情……
「……」
一阵耗尽了体内氧气的燃烧,火焰彻底散去,手被烧成了枯骨,缓缓地脱落了。把她逼到不得已说出那种话的,不就是你吗。全都是无能的丑态,胆怯的借口。他忍不住放松五官笑出来,为了这个突然出现在门前的,一无是处的人。
转身,呆滞着,沉默着,走到了通道的转角。
「啊……!」
一直躲在那里的少女的视线穿过眼镜撞过来。
「她没有事。」
对方看着他,没有回应,好像是在意他回环于制服上粘稠的视线。
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多说一句没有意义的话,本来就是身在圆圈之外的第三者。无地自容的意义,有生以来第一次理解。
离开了这里,沿着没人的方向走去。不想回去。但除了回去,没有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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